乔亦

斗神×剑灵。

写了大半年终于写完了我的天哪

昨天发的时候有些地方不完善，今天修了再发。

给自己撒个花！！

感谢阅读，谢谢喜欢~

以下正文。

贰拾柒.

        昆仑山，世人多称“昆仑墟”，传闻是万山之祖，上通璇玑，下鼎五方，是以震地理，而神树坐落的昆仑山巅更是常年积雪，灵气四溢，被修仙者誉为“离天最近的地方”。

 

        黄少天被喻文州那道光稀里糊涂带到昆仑山的时候人还是懵的，直到脚下实打实踩着昆仑的雪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师兄……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叶修觑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他还有更厉害的呢。”

 

        黄少天倏地瞪大眼睛，双眸放光：“魔原来真的这么厉害！我以前还是人的时候——诶哟这话说着真别扭——听别人说过，魔族向来残暴嗜杀、六亲不认，所以一般都是单独活动，偏偏还一个比一个能打，普通的神仙根本不是对手，更别说普普通通的凡人。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这是真的。”

 

        叶修闻言，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黄少天低着头，悄悄拿余光去瞄那人脸上的表情，却发现昆仑的风实在太大，叶修的脸被他前额又长又乱的刘海挡了个结实，黄少天眼睛都斜到畸形了也只能勉强看见他苍白的鼻尖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叶修对于他这段大惊小怪的言论的回应时，那人却猝不及防地开口了：“其实魔族也没什么可讳莫如深的，再怎么不为世所容，三界六道还不是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横竖就是各信各命而已。”

        他顿了顿，又接着用那种他特有的、懒懒洋洋又随随便便的声音说道：“再说魔族在人的面前有压倒性的力量，人们恐惧在先，自然会下意识把魔族丑化成十恶不赦的样子，好为自己的软弱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三界之中唯凡人数量最多，一传十十传百，流言慢慢就散开了呗。就像你师兄，你觉得他十恶不赦吗？”

 

        黄少天果断地摇摇头，又思忖了一会儿，问：“那按你这么说，魔族只是力量强横，其他就跟神仙啊凡人啊没什么区别？”

        “不。”叶修这次回答得斩钉截铁：“心中无恶，不以成魔——你面前这个就是例子。”

 

        黄少天一愣，下意识转头，猝然发现之前莫名其妙消失了的郭霆正站在离自己二人不远处。

        而在他旁边还有一个人，白衣胜雪，儒雅翩翩。

 

        叶修面色平静，不辨悲喜：“陶轩。”

        “又见面了。”陶轩随意地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掏出来把纯白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语气温和，就像是真的因为见到了故友而心情愉悦，但出口的话却没有半分叙旧感：“你之前说我们下次见面，你就一定会杀了我，还记得吗？”

 

        叶修盯着陶轩半晌，忽然低头笑出声：“你放心。”

        “我当然放心。整个天界，应该说三界六道，你永远是我最放心的人。”陶轩说着，忽然瞥了眼站在叶修身边如临大敌的黄少天，道：“这就是冰雨的剑灵吧？嘶……你我似乎是初次见面啊……是不是要做个正式点儿的自我介绍？我叫陶轩，曾经是个籍籍无名的天司，不过你可能不大认得我，这么说吧，我就是那个偷了神木的天界叛徒。”

 

        “行了。”叶修硬邦邦地打断了陶轩阴阳怪气的“自我介绍”：“我说你到底什么毛病，非得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才浑身舒服？”

 

        “不然你以为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虚与委蛇？”陶轩似乎是被气笑了，眼神从黄少天身上又移到叶修身上：“老叶啊，我本来以为我们是一类人的。你不信天命，我不甘天道，那时我们本可以让整个巍巍山河改天换日！以前的你怕过谁啊？天帝的九霄殿、十殿阎王的冥府你眼睛都不眨就敢闯——你还敢在叶老将军眼皮子底下偷天帝的蟠桃！别否认你骨子里的离经叛道，你和我本来就是一类人！”

        陶轩越说越激动，盯着叶修的眸子眼底一片红色：“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你！九天门斗神的位置坐得可还痛快？对九霄殿里那个人唯首是瞻可还舒服？有个大将军的爹很方便吧？是不是体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太多年了，让你早就忘记自己本来不姓叶了！”

        “陶轩，”叶修依旧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仿佛刚刚那段长篇大论跟他没有关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清楚我在干嘛！”陶轩嗤笑两声，声音又轻下来，仿佛还是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在聊天：“苏沐秋死的时候你还言之凿凿要报仇，这才过了多久啊，你是不是早就忘了还有个为了你，而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了？”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一字一顿，愣是透出了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叶修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攥了攥，岿然不动的呼吸骤然乱了几分。

        他用力闭了闭干涩的眼，表情依旧不动声色。

 

        陶轩没等到自己想象中的反应，心下更是不甘，他看了看依旧站在叶修身边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的黄少天，忽然又笑了，面部表情来回变换得很是诡异。

        陶轩：“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在他身后，一颗高耸参天的大树巍巍而立，树干粗壮无比，树冠更是枝繁叶茂，浩浩荡荡的绿色仿佛遮住了整片天际。整棵树隐隐发着微光，显得肃穆而庄严，单是看着便叫人不自觉萌生出想要参拜的欲望。

 

        黄少天从那不经意的转头开始，视线便黏在那棵树上移不开了。

        他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曾见过那棵树，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种熟悉的感觉抑制不住地往外涌，顷刻间便将他层层包裹——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情感，牢牢地慑住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让他无处遁形——他甚至只能呆呆地望着那棵树，莫名其妙地就忍不住让眼泪模糊了视线。

 

        “看来不用我特意介绍了，”陶轩在叶修身上得不到的反应在看到黄少天之后满意地找到了：“这位小剑灵想必已经知道它是谁了。”

 

        黄少天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数不清的零零碎碎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挤在一块儿，好像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甚至无法将这些过于散乱的东西连成他能够理解的结论。

        然而就算在这个档口，他不同寻常的脑子里居然还有一小点儿缝隙能顽强地冒出一句：“原来给我第二次‘生命’的‘爹’长这副模样。”

 

        就在他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堵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面前那棵硕大的神树里竟隐隐露出个人形。

        跟着，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就在黄少天的瞠目结舌中“飘”到他跟前，一语惊人地开了口，声音清朗干脆，还似乎是个少年：“你就是黄少天？诶哟终于见到你了。”

 

        叶修飞快地扫了眼身边的黄少天，见那人只是目光有些闪烁，眼底还是清明的，心里便有了盘算，当下耐着性子问面前表情笑得瘆人的陶轩：“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陶轩道：“我只是想做完当年你半途而废的事情。”

 

        “陶轩，这棵树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叶修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用点儿脑子想想，它立在昆仑到底多久了九霄殿里那个都说不清楚，就算你成了魔，就凭你那三瓜两枣的能耐，上哪儿偷来的自信认为神树的力量就会听令于你？”

 

        “它听令谁根本不重要。”陶轩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那棵树上，眼神在接触树干的瞬间变得炙热而痴迷，他伸出手，魔怔般抚上神树粗壮的枝干，语气轻缓而偏执。

        陶轩：“我出生低微，没人看得起我，我所求不可取，所愿不可得——可是我努力了啊，我多努力啊！什么狗屁天道酬勤，这只是那些得不到又放不下的可怜虫用来自我安慰的话罢了！天道，何其可笑，天道不过就是看不见又摸不着、冷冰冰的两个字！而我的一生都因为这两个字就被轻飘飘地盖棺定论了，凭什么？有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收获所有的目光和称羡，凭什么我终其一生都只能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叶修：“所以你就入魔了？”

        “这算什么。”陶轩痴痴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最是天真，却也最是残忍：“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对天道甘之如饴？天叫我平庸，我偏要轰轰烈烈地捅天一个窟窿眼儿！人神挡我，我便杀了他们；天道缚我，我便毁了这天地！”

 

        话音刚落，陶轩整个人骤然爆发出灼眼的光，他放在神树上的手瞬间变得血红，下一刻忽然胀大数倍，接着轰然炸开，无数细小的光点从那只断裂的手里溅出，转眼又被神树吸了回去。

 

         “你疯了！” 叶修悚然一惊，修长的手指凌空一划千机伞便落手，他脚下看似随意地踩了几个步法，身形却闪电般直冲陶轩的位置：“住手！”

 

        陶轩恍然未闻，只顾仰天大笑，笑得歇斯底里：“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放弃为苏沐秋报仇，但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天道无情，我便叫这天地重新合上又何妨！”

 

        他全身都如同着了火，在神树之下烧出一片瘆人的殷红，而他仍旧在放肆笑着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不堪，听不出究竟是在笑还是哭。

 

        神树由于这一变故，原本微小的光竟愈发耀眼起来，不知是不是叶修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隐隐颤动。

 

        “叶神。”一直没有出声的郭霆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直直挡在叶修跟前，笑得很是疯狂：“还请留步。”

        叶修脸上素来不正经的表情荡然无存，细长的眼尾垂下来，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单手握着千机伞无悲无喜地站着，周身斗气全开，方圆百里地上的雪竟无端端化了，露出黄褐色的泥土来。

 

        叶修：“让开。”

        郭霆丝毫不在意叶修浑身上下如针般的斗气，依旧笑得癫狂，连眼底都染上了猩红：“有本事你杀了我呀！等那个魔的献祭结束，这个天地就真的完啦！要不你来猜猜，看这棵悄无声息立在昆仑山巅上万年之久的树到底有没有这个力量让天地重归混沌？”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郭霆只觉眼前一花，叶修手中的千机伞尖已经抵上了自己的脖子：“滚。”

 

        “为什么要滚？”郭霆大笑：“若不是因为这棵树，若不是因为神木，我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不生不死的样子，一过就是数百年！不过也无所谓了，到这个地步，我活不成，还能叫全天下给我陪葬，也算值了！”

 

        “蠢。”叶修终于憋不住骂了一句：“神树是盘古留下的东西，天道早在天地混沌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就凭你们两个的岁数加一块儿还没有它个零头，天道要是能被你俩毁了三界早不知道灭过多少次了！

 

        郭霆脸色一变，却又低低地笑道：“我可没说过要毁灭天道，我想毁的只是这个现世而已。对了，叶神说话这会儿，献祭又完成了不少。”

        “是你给陶轩下的套？”叶修手中的千机伞又逼近了一些：“那个榆木脑袋里只有对天道的不甘，你就是利用这点怂恿他献祭命魂破开神树力量的禁锢是吗？”

 

        “哈哈哈哈哈——”郭霆歇斯底里地大笑，原本俊秀的眼睛里写满了疯狂：“你们这些自诩高贵的神仙，到头来还不是被我这个不人不鬼的小人物耍得团团转？九天门斗神，我是打不过你，四块神木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打得过你，可那又怎么样？纵然你本事通天，有能耐在盘古留下的神树跟前毁了神木吗？”

 

        “咚——”郭霆话音刚落，神树传来一声巨响。

        陶轩的人形已经完全融在了那片耀眼的光里，连之前嘶哑的笑声都低弱下去，只剩那团刺眼的血红，一点一点消散在越发光亮的神树里。

 

        同一时间，三界剧震。

 

        地府动荡，万鬼同鸣。

        天柱倾斜，瑶池水泻。

 

        张新杰捏着手中的黄符，不自觉地用力到指尖发白。而周泽楷茫然地看着轮回井边滚落的碎石，半晌将目光投向虚空，微微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神木。”

 

        最为脆弱的人界更是山崩海啸，飞禽四起，魍魉横行——仿佛只是片刻，大好河山便堕成了浑浑噩噩的炼狱。

 

        喻文州维持着结界，望了眼仍在床榻上昏睡的人，咬破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咒。滴落的血珠僵在半空，而后缓缓移动起来，最后凝固成一个复杂的符号。

        他愣了一下，然后温和俊朗的眉目皱了起来。

 

       “少天，”他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这一次，你可要记得回来。”

 

        昆仑山巅，陶轩的身形化作的那团血红依旧飞速地消散着，神树亮得刺眼。

        千机伞的伞尖刺进郭霆的喉咙，后者脸上依旧保持的疯狂的笑意，却已经笑不太出声，只有身体不时痉挛似得抖动。

 

        他一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魂魄早已流不出血，独独顶着喉咙上一个大洞哑着声音——几乎是用气音断断续续道：“我一心求死，你却还是杀不了我！呵呵……呵呵……献祭已经到尾声，神树的禁锢就要破了，你现在……做什么都晚了……呵呵呵……哈哈哈哈，斗神，斗神呐，多讽刺！”

 

        叶修倒也没有再有所动作，只是颇为潇洒地将插在郭霆喉咙里的千机伞拔了出来，甚至还嫌弃似得甩了甩，又吹了吹，然后神色复杂地望着陶轩的方向。

 

        郭霆见此更开心了：“你也放弃等死了吗？”

 

        “闭嘴吧你，这破嗓子你要说哥还不乐意听。”叶修反手一巴掌甩在郭霆脸上，将他的脸打到一边，才凉凉地补上了句：“哥什么时候放弃过？”

 

        郭霆一愣，后知后觉地看向原本黄少天所在的位置，发现那里早就没有人影了。

 

        叶修随随便便又万事俱备的样子看得郭霆有些心虚，但他实在不记得那个一直杵在那儿像个摆设的剑灵什么时候不见的，只得继续扯着他的破嗓子喊，也不知道是说给叶修还是安慰自己：“献祭都到这个地步了，天王老子来了又能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剑鸣破空而出。

        “我说啊，”黄少天的清朗干净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和活泼：“这昆仑山上可不只有你一块神木啊。”

 

        郭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他发疯地往回冲，然而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叶修横握的千机伞拦住：“诶，留步呗。”

        千机伞暗金色的流纹一闪，郭霆瞬间倒飞出去近百米。

 

        “不，你不能这样！”郭霆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还没稳住身形又摔回去，只能拼命扯着嗓子喊，奈何已经完全发不出声，只能勉强看个嘴型：“这样你也活不了！”

        下一刻，冰蓝色的光芒乍起，刹那就盖过那团已经摇摇欲坠的猩红。

 

        黄少天清瘦的身影在冰蓝色的光中映出一片阴影，他似乎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你是不是傻嘛，欺负老叶在神树面前奈何不了你是吧？神树在别人面前无所不能，可本剑圣又不是别人！嘿嘿嘿，你骗个魔族来献祭我确实没办法，但不让你打破神树的禁锢我还是可以的！看在你这么傻的份上我勉强告诉你，以后再见到你剑圣爷爷我记得要滚远点，你爷爷永远是你爷爷！”

 

        “不！等一下——”郭霆还没来得及重新爬起来，千机伞忽然化作一道金光，叶修头也不回，干脆利落地将手中武器往后一甩，下一刻千机伞又回到叶修手中，而身后的郭霆已经彻底动弹不得。

 

        “啧啧，耍帅的事情你全是你，臭不要脸。”黄少天点评。

        叶修握着千机伞，没说话，只拿眼神定定地望着黄少天映在冰蓝色光影里的身形，眼底尽是温柔。

 

        黄少天没等来叶修的唇枪反击，只得一个人开始表演单口相声：“诶老叶，你别不说话啊。老叶？你还活着吗？老叶老叶老叶？诶，干嘛不说话啊，我好无聊啊你陪我说说话呗，就这么一会儿啦，等这光灭下去我就走了嘛！”

 

        “在……”叶修刚说一个字声音就有点劈，他尴尬地清清嗓子，再次道：“在呢。”

        “就知道。”黄少天似乎是笑了，声音听起来很是餍足：“你那么无所不能，郭霆这种货色肯定动不了你。”

 

        “少天，”叶修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里千言万语，憋到口中只剩下一句：“少天……”

 

        “叫魂啊，黏黏腻腻肉麻死了。”黄少天“啧”了一声，又道：“我发现自从我遇到你就很倒霉，你看看，一路上总共都没遇见过几次活人，又是业火烧山又是镜子失踪，还要我钻死人棺——幸亏里面没人，否则我跟你不共戴天！越说越气……遇到你之前，还有好多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围着我转，我跟你说我人缘可好了！结果遇到你之后全是臭男人，还差点把王杰希给折了……灾星！”

 

        叶修破天荒没反驳，只是边听边笑，墨色的眼底盛满了各式各样的情愫，最后汇集成波光流莹。

        那边黄少天还在絮絮叨叨，好像片刻都舍不得停下：“可是吧，跟了你一路，又觉得你这个除了不要脸了点，嘴巴欠了点，性格讨打了点……好像也没什么其他毛病。所以以后见不到你了，可能还会有些难过？不对不对不对，我难不难过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了。诶我说老叶，你能活那么久，我是不是就跟你生命里一个匆匆过客一样？那你会不会记得我啊？哇老叶我警告你你不准忘记我啊！这世上能记得我的除了我师兄跟老王也就只有你了，我连坟都没有一个的，明明在这世上呆了六百多年，到最后……到最后谁也不记得我……”

 

        黄少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冰蓝色的光也开始有了变淡的趋势。

        “少天。”叶修笑了笑，还是那么随意的语气，声音里却没有了以往那种玩世不恭的调笑，剩下的三分温和七分缠绵，几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我不会忘记的，一定不会忘记。”

 

        那么轻，那么柔，却那么坚定不移。

 

        “……老叶。”黄少天隔了一会儿才出声，听上去有些哽咽：“我会当真的。”

        “那就当真啊。”叶修笑：“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不要脸。”黄少天也笑了：“这是我先对你说的。”

        叶修：“反正已经不要脸那么多次了，这次不要也无所谓吧。”

 

        这句话说完，气氛忽然沉默下去，冰蓝色的光底下神树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一种催命符。

        两个人谁都没话说，叶修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冰蓝色的光里越发清晰的身影，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若三界就这么真的毁了也无所谓。

 

        “老叶，”隔了半盏茶的时间，黄少天才重新开口，语气明显不如之前有力气，但那股清朗的劲儿还在：“为什么你没有问过我甘不甘心……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这么做吗？”

        “那哥现在问你，”叶修把千机伞竖直插立住，从善如流地问：“你甘心吗？”

 

        “说实话……肯定有不甘心啊！这下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黄少天小声嘟囔：“可是吧，一想到之前在蓝雨的时候我的那些同门师兄弟们，想到碎玉崖遇到的那个小鬼，想到长安城里那个客栈老板，想到老王，想到小周，想到我师兄，想到你，我就觉得……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了。我已经偷了六百多年的岁月，该知足了。海清河晏的盛世，总是要靠着无数人的牺牲才能换来，那些人有多少是跟我一样客死他乡，连个名字都来不及留下就被历史给忘了。我已经很好了，在红尘逗留了这么久，遇见了这么多善良而有意思的人，还有人答应不会忘了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叶修听着听着，双拳不自觉就攥得死紧，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偏生注视着黄少天的那双眸子浓墨重彩的，温柔干净，仿佛融进了千百年的时光。

        他似乎用尽了力气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什么异样：“你也是命数未尽就横死，阴差不收你的魂，因此才入不了轮回……你不恨那个害你的人？”

 

        “恨谁啊？”黄少天没好气地说：“那是个意外，荒郊野岭的我恨谁去。再说有什么好恨的，我这不多活了六百多年么，恨来恨去不嫌累得慌。”

 

        “那……”叶修顿了顿，忽然笑着岔开了话题，又用那种破不要脸、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要是你还活着，要不就跟着哥吧，哥带你吃香喝辣。”

        “扯吧你，跟着你一点油水都捞不到还老是被各种使唤！”黄少天恨恨地骂了一句，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要真跟着你也不错，那样就能天天追着你比两场！”

 

        颤动完全平复下来，荒芜一片，四下无声，只有冰蓝色的光又弱了一些。

 

        “老叶，你把眼睛闭上。”黄少天忽然道：“闭好了啊，我不叫你你就不准睁开！”

        “行。”叶修依言闭上了眼。

 

        视野一片黑暗，其他感官总是分外敏感。

        叶修觉得似乎有股微风从身边掠过，又暖又凉，像四月的清晨，草木犹有露珠。接着一双清瘦的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腰——太瘦了，似乎只剩下白骨。

 

        那双手抱得很用力，用力到硌得叶修生疼。

 

        “老叶。”黄少天清润的少年音在耳畔响起，叶修甚至觉得他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脖子上——如果他还有呼吸的话。

 

        “老叶。”黄少天说：“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三界的动荡逐渐安静下来，在时间的安抚下，不需要多久又会是一派祥和悠然。

        有人会抱怨这一次无疾而终的意外，也有人浑不在意，理理狼藉，在一片静谧的月光中期待崭新的明天。

 

        三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幼小而脆弱的生命都在竭尽全力活出自己的样子，在这篇广袤的天地留下自己微不足道的痕迹。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那些为了大多数人的明天而消散在风里的生命，他们悄无声息地融进这茫茫河山，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明天。

 

        喻文州坐在床榻边，将刚刚为床上的人擦过身子的毛巾放进水盆里，转身看向窗外——

        “天亮了啊。”

 

        一直到四周都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叶修才缓缓睁开眼睛，面前冰蓝色的光大炽，将整棵神树尽数裹了起来，似乎在放肆地释放着最后的耀眼——灼目得叫人想落泪。

 

        那道光中没有了黄少天的身影。

        神树脚下，一片荒芜的白色里影影绰绰露出道微弱的绿色，旁边还有一柄锈迹斑斑、断成两半的剑，剑柄上模模糊糊刻着两个字——

 

        冰雨。

  FIN.

首先！这是HE！HE！HE！！

还会有1-2篇的番外，没交代清楚的在番外里说。

然后，感谢一直不离不弃支持的小天使们！！